那一声断喝

度日如秒

                                                                                 

          许多年了，我至今忘不了那位老人的一声断喝。每每忆及，仍然振聋发聩。  

    那是一九九四年冬天，我20岁出头，跟随着几位长辈以贩鱼为业。我们每隔一天的清晨，便驾船从村门口码头出发，去到湖口县一个叫屏峰的地方，那是鄱阳湖边一座矮山，山的另一侧有一座水库，我们就在水库中贩鱼。到了下午，就驾船返回星子，将贩运的鱼运到农贸市场上批发。

    那天很冷，我们乘船抵达屏峰，然后步行约1.5公里到达水库，与老板谈妥了鱼价后，老板便吩咐员工去水库拉网，我们就在渔场的库房里守候。已是隆冬，水库里的鱼已不多了，需要多次拉网，原计划2个小时完成装鱼，竟然延续到了下午5点多。天色暗得早，老板估摸着等称完鱼，怕是要到很晚了，于是他安排厨房去生火做饭，让星子的客商吃了晚饭再走。

   

    库房陈旧，墙上的毛主席语录依稀可见，四壁的缝隙里，冷风一阵阵袭来。我的伙计们都在水库边上招呼工人、查看鱼的成色品种，我一时间无事可做，又觉着冷得厉害，于是一猫腰，钻进厨房的灶门口，藉着柴火的温暖御寒。

    厨师是个老师傅，个子不高，头发花白，额头的皱纹刻画出岁月的沧桑，身上的衣服打着两处补丁却很干净。我钻进灶门口的时候，他正在灶台上专心切着萝卜——锅里煮的鲢鱼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厨房里的电灯泡满是油污遮着，使得光线极其暗淡，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我。他把萝卜倒进锅里，然后合上锅盖，灶台上的白气渐散，他便起身走向灶门口，预备添柴，这时才发现了我。

    “年轻人，这是你该坐的地方吗？”一声断喝骤然在我耳畔响起，声音浑厚而严厉，我一惊站起，猛抬头，刚巧与他目光对视，突然我打了一个寒噤,这老者的眼神，简直如电那样犀利，又如水那样清澈，绝不像一般老人目光那般浑浊，若不是他花白的头发和满额的皱纹，真不能让人相信这居然是一位花甲老者的眼睛。我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语气稍缓，再次望向我说，“男子汉，不应该坐到这里”。我向外跨出，老人一屈身，坐到刚才我坐的小板凳上，拿过火钳，夹起木柴，往灶膛里面填着，再也不说一句话，我偷眼瞧他，见他凝视着炉灶，炉火的光一闪一闪，映着他饱经沧桑的脸。我走到门外，屹立寒风之中，耳际似乎还在回响着他的声音，突然间醍醐灌顶。想起高中毕业后，我止步大学门外，从此意志消沉。在家呆了半年后，跟着亲友们，四处奔波，得过且过混日子。今天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伯，给我当头棒喝，让我蓦然醒觉，脑海中冒出王阳明文章中的话：“志不立，则如无舵之舟，无勒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铭记这一声断喝，偶尔回忆这位老伯。他的相貌，我已记不清了，只有那一双如电的眼眸，深藏内心难以忘却。近些年，我愈发体会到，这位老伯当初肯定不是普通人，只是造化弄人而沦于草莽，当初对我的那两句话，何尝不是在推己及人？话外之意，透着对他自己命运的无限感慨。

    如今的我，已过不惑之年，一路走来，尽管无所成就，然而终于没有虚度年华。尽管那些年混迹市井，心里却始终不甘于碌碌无为。当年的同伴，如今不乏财富累累的，在物质上我确实远有不如，但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多地活出了生命的宽度与厚度，因为那给予我振聋发聩的一声断喝，每每在我迷茫倦怠之时，常在耳边响起，激励我一路前行......

莫须有

有幸得遇“扫地僧”的感觉……

陈林森

这是一篇精彩的散文，只写了20岁的时候到屏峰贩鱼的一次经历，遇见一位老人“断喝”，使作者深有感触，从此端正了人生的坐标，“活出了生命的宽度与厚度”，激励“我”一路前行。其实在我20岁时下放农村，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以为我不会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定会有光明的未来。作者因为高考失利，没有一步踏上锦绣前程，和我当年因废除高考而下放农村有某种相似之处。贩鱼、务农，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不是不可以为社会作贡献；但是人各有志，不甘于“碌碌无为”，总是希望能实现人生的某种价值。由于社会资源和生活环境的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有较高的起点，但是认真奋斗，总是可以做到无愧人生。职业不同，我和作者都能有某种共鸣。屏峰是都昌、湖口两县交界之处，当年我去九江上学，后来东渡星子，都是必经之地。在那里一先一后留下了我们人生的足迹。作者熟练地运用叙述、描写和抒情、议论多种表达方式，20多年前的经历如在眼前。生活总是这样，有时一句“断喝”，一句点拨，可以使人铭记终生，催人自省。作者推己及人，设想老人也有类似的经历，更增添了人文情怀。无论尊卑贵贱，唯有人格和理想，可以在阴暗中闪闪发光，不至于屈从于逆境而沉沦。作者对文学的执著追求，是所有签约作家的榜样。

度日如秒

谢谢陈老师的点赞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