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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往事》 之 宋 崽 作者：易胜华 “宋崽”是我老家星子县的一个特有词汇，指的是乞丐。县城的人评价一个人穿得邋遢，就会说“跟宋崽一样的”。如果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大人会骂孩子“长大了跟宋崽去讨饭”。 在我记事的时候，宋崽已经流浪在星子县城的街头。瘦瘦高高的个子，蓬松的头发，黑乎乎的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连副碗筷都没有。大概是因为姓宋，人们都叫他“宋崽”。 我从未见过宋崽说话，可能因为是外地人，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他也许能听懂我们这里的方言，不管人们说什么，他要么点头，要么摆手，总是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 宋崽从不乞讨。冬天的时候，他坐在街边晒太阳，一副很惬意的样子。夏天的时候，他站在树荫底下，看别人下棋打牌。有时，下棋打牌的人递给他一根烟，他也抽得有滋有味。他总是笑眯眯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如果有人在看他，他会笑着跟人招手示意。 那时候的物质并不丰富，人们也都非常纯朴。我没见过谁驱赶他，或者追打羞辱他。偶尔，有顽劣的孩子对他扔石子、吐口水，会被身边的大人呵斥阻止。而宋崽一点都不恼怒，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大家会随手将吃剩的东西给他，半根油条或者一个馒头，有些老太太还会将家里的剩饭剩菜端给他。宋崽坦然接受，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有时候，他也会在各个垃圾箱周围转悠，寻找他要的食物。垃圾箱里还有野狗野猫在上蹿下跳。 有一次，妈妈带我上街买肉包子，我要妈妈给我买玩具，妈妈不同意，我气鼓鼓地站在街边不肯走。妈妈拿起手里的肉包子，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再不听话，我就把包子给宋崽吃了啊！”宋崽笑嘻嘻地配合妈妈，伸出脏兮兮的手，作势去接妈妈手里的肉包子。我哇地大哭起来，宋崽马上缩回手，哈哈大笑。妈妈一把拽着我离开，我回头看宋崽，他还在那里冲着我做鬼脸，一副得意的样子。 宋崽在县城的时间久了，大家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他就像一道游走的风景，人畜无害。县城有时也会来其他的乞丐，虽然外表看上去跟宋崽差不多，但给人们的感受完全不同。别的乞丐会缠着人讨钱或者要吃的，不给就赖着不走，让人不胜其烦。有些乞丐在被拒绝后，还会目露凶光，让人不寒而栗。大概因为同行是冤家，宋崽和其他的乞丐也没有任何接触和交流。即使出现在同一条街上，也是隔得远远的。这些乞丐在星子县城里停留的时间不会长，最多一两个月就离开了。只有宋崽，就像是这里的永久居民，已经与星子县城融为一体。 妈妈说，宋崽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有人见过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画，画的是各种小动物，栩栩如生。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变故，又为什么会来到星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宋崽从星子县城消失了。当人们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开始有些不适应，觉得有点失落。人们会互相打听：“怎么好久没见到宋崽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是不是还活着。 过了一阵子，宋崽又出现在县城的街头。虽然还是穿着黑乎乎的衣服，但变得干净了一些，头发短了，胡子也剃掉了。人们问他去哪了，他总是笑着摆摆手。大家也就不问了。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他仍然是在晒太阳，在树荫下看别人下棋打牌，只是比以前似乎沉默了一些。 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县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越热闹。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很久没有在街上见过宋崽了。虽然县城经常有其他的乞丐，有时同时来好几个，成群结队，但宋崽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也许是死了，也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如果继续流浪，除了星子县城，他应该不会去其他地方。“宋崽”这个词汇一直保留在星子的词汇中，大家也渐渐地把他淡忘了。 每次看到街边的乞丐，我总是会想起宋崽。宋崽不是乞丐，他是一个流浪者。他是谁，他来自哪里，去了何处，他有着怎样的身世，这些都是一个谜，而且也不重要了。他已经刻在那个年代星子县城的记忆中。 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是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安静，恬淡，洒脱，还有一脸灿烂的笑容。
初稿于2000年星子，重写于2021年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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