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陪医记

陈林森

九江陪医记

陈林森

    2011年的暑假，妻子到九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接着在内分泌科（原八一宾馆5楼）住院。这里的病房比较宽敞，每间三张病床，如果病人多，会临时增加一张简易病床，因此多数时候住四个病人。男女分居，但陪护人不受此限。进来时，一患者刚刚转移到妇科，妻子住到42床。当时已经有三位病人。40床是个初中生，晚上一般不在这住，上午来打针。她患的是甲亢。41号是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有个特别的身份——上海知青家属。她本人在九江有单位，老公是当年上海知青，调回了上海，配偶按政策也能把户口迁往上海。因为医疗报销的理由，她选择在九江住院。另有一个“加2床”，是67岁的老妇。后两人都是糖尿病。

    病房是个小社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履历和性格特点。41号名叫宋××，说话比较夸张，或者说喜欢吹牛，最突出的是吹自己年轻时如何漂亮，有时在没有任何背景之下自我表扬。我和妻子悄悄交换看法，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宋的“漂亮”，她的面部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后来知道，她前几年得过“面瘫”，的确部分地损害了她的容貌，但最多只是影响她的嘴巴和面颊，而她的鼻子、眼睛等器官都与“漂亮”无缘，至于身材更是难以恭维，不但臃肿而且很不均衡。说话的声音也男性化，粗声大气，动作姿态更无优雅可言。唯一可与漂亮挂钩的是皮肤白。有时她会借男人的陪衬来突出自己的“漂亮”，比如某个男人注意到她，夸奖她的漂亮、气质，并且请她跳舞，她看不上的就不理他，直到一个相貌、气质都上乘的男人她才接手。然后她又强调她的儿子如何如何漂亮，走到哪里都受到人们的夸奖。妻子问她：你儿子是像你还是像你老公呢？她说：当然是像我。我老公长得丑，当年找对象，找一个，别人嫌他丑，吹了，直到最后找到我。不过她说老公很聪明，很会读书。她老公“文革”初期初中毕业，上面要把他下放，他不肯，“躲”了两年，但后来还是把他下放到江西来了。

    加2床的叫卢××，个子比较矮小，是个不幸的女人。50岁的时候因患乳腺癌切除了左乳，又长期被糖尿病困扰。住院期间经过各种检查，医生说她胃旁边生的瘤必须开刀。卢女士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以为能躲过这一劫，哪里知道还是躲不过。”她告诉我们，这个瘤早就有了，医生说是良性的，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我们也注意到卢的食欲和饭量都挺好，脸色也不错。但医生警告说如果不切除就会压迫胃，将来就危险了。就这样，卢被转到医院总部的普外科，做胃镜检查发现她生的是“双胞胎瘤”。卢给我们说起做胃镜时还后怕，说别人做胃镜只要两下子就行了，她的要推进抽出，反复进行，还叫来其他医生看，他们都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瘤。做胃镜的医生起初要她到南昌开刀，说我们这里条件不行，但后来还是在这里做了手术。手术后，我们去外科病房看她，只见她脸上身上到处插满管子，还接了氧气。这个人的身世也不简单。她的父亲据说解放前是地下工作者，建国初以“反革命”的罪名被枪毙了，始终没有平反。前夫死得较早，现在的丈夫没有什么文化，她不是很满意。不过住院期间，她的丈夫每天下午都来看她，帮她打打水，陪她吃餐饭。丈夫是个老工人，听他说，几乎什么工种都干过。

    那个初中生叫许××。她的特点是年龄不大个子却很高，她自己说有一米六七。她妈妈在棉麻公司，这是一个在计划经济时期的好单位，现在却乏善可陈。许妈妈用九江话愤愤地说：好早以前我就拿一千多块一个月，到现在别人上去了，还是拿这么多。（“一千多块”是那年的数字，当时我的退休工资只有两千多元。）九江话的“月”字最有特色，外地人很难模仿。据许妈妈说，女儿是小学六年级时长得特别快。也许个子长得太高也有弊端，我们看她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平衡。皮肤是城市女孩常见的那种超白，说话则细声细气，像蚊子叫，她妈妈听她说话，也常常听不清。身高与发育程度也不平衡，体态显得很单薄。个子虽高，还属典型的未成年人。现在是初二升初三，暑假本来要补课，有时一天九节课。许的妈妈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请假，老师说，现在是上新课，进度很紧，有时间还是在家预习一下。有时她也把书本资料带到病房来。

    宋出院后，病房来了一位老太太，从庐山下来，是赣州人，也是糖尿病。老太太不甘寂寞，身体状况好一点就主动用带赣南话的口音和我们聊天，问她什么都能爽快地回答。这位老太太可是有点背景。她自我介绍说74岁，原是赣州饭店的厨师。丈夫原是二轻局的干部，已经去世几年了。不简单的是她的女婿是九江市××局局长，女儿是浔阳分局副局长，今年52岁，已经退居二线，不用上班，但最近家乡来了一些人上庐山，接待任务很忙。她在山上租了一栋别墅，请了保姆专门照料老太太。女儿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儿子，都在赣州工作。女儿的女儿，老太太的外孙女，年纪应当很轻吧，也已经参加了工作，外孙女和外孙女婿都在深圳。这样的背景，决定了老太太住院非常热闹，不但医生、护士关怀备至，而且前来探视的人络绎不绝，客人送来的花篮缤纷成行。平时老太太身边是一个从赣州带过来的保姆。听老太太的女儿说：我家里请了三个保姆。这个保姆是个乡下妇女，开始看起来像个女孩子（那个中学生猜她15岁），盖因个子长得比较小，一问，已经有26岁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老太太有点脾气。第一天晚上，老太太半夜里要吃东西，根据医生的嘱咐，保姆大概进行了劝阻而招惹了老太太，老太太大骂保姆，保姆说医生是如何如何说的，老太太说就是你跟医生商量的，要饿死我。老太太每说一句，保姆就说，是我错了，对不起。老太太还不罢休，说：就是你坏。保姆无奈，给老太太的女儿打电话，到天亮后老太太的女儿送来食物。让我感动的是，老太太的女儿在老太太与保姆之间很是主持公道，她批评老太太不要骂保姆，说这个保姆很老实，很负责任，她不会乱走的，她十五岁就跟我，你把她骂跑了就是砍了我的一只手。当时老太太正在指责保姆，老太太的女儿恰好赶到，保姆忍不住背着脸流眼泪，老太太的女儿见状问保姆：婆婆是不是又骂你了？保姆一边流泪一边说：“没有。”老太太的女儿又问：“没骂你为什么哭了？”保姆重复地大声说：“没有。”我亲眼目睹她一边流眼泪一边奋力说出这两个字，很像电影里一个受委屈的丫头。老太太又怪保姆不该半夜打电话给她女儿，女儿说，她打电话是应该的，她不打电话我怎么知道？她是说婆婆好想吃，好可怜，她是可怜你。老太太不再说话。最后一天，老太太的女婿来了，瘦瘦的，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像别的官员那样大腹便便，说话挺和气，他看见老婆在批评岳母，临走的时候对老婆交代：我走了，你不要再气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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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深情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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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人沉思！

陈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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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son

陈老师总能对生活观察入微，从朴实的文字中跃现出现实生活的一幕幕。

陈林森

Aison 发表于 2022-1-2 19:57
陈老师总能对生活观察入微，从朴实的文字中跃现出现实生活的一幕幕。

谢谢你的精彩点评，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安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往往残酷，如人生；顺境逆境平常心

小红-全堂门窗

医院是个复杂的悲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