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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甚好，用人们喜爱的话说，正是“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优美的旋律在车里散开，柔柔地爬进他的耳朵里，钻进身体，又继续漫散开，使他全身也都柔柔的，暖暖的。 难得的好天气，他们也难得地没带孩子出来，夫妻俩开着车赶往市医院去。这次检查，只要一切正常，就该提上日程，准备给家里再添双筷子了。虽然现在条件依然有限，但日子还是在向好，他们也相信只会越来越好，所以一路上两人心情都不错，各自咀嚼着对未来的憧憬，医院转眼就到了跟前。 她早已脱下厚厚的棉袄，披上一件呢绒大衣。他更怕热，秋衣秋裤是早穿不了的，今天更是只一条长裤，身上套个薄毛衣加件皮衣，但依然觉得身上被暖意包裹着。 他知道，这暖不仅来自于自然，更来自于心。 所以，即使这家医院停车诸多不便，兜了两圈都没找到停车地方的他也并没抱怨，在排了三刻多钟队之后还是把车开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 因有个检查须等下午再做，于是两人又相约到附近一家小餐馆用午餐。妻子先到，她特意点了一碗美味瘦肉汤给他，说他今天辛苦了。 她依旧细嚼慢咽，不慌不忙；他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如饿鬼投胎。等他把碗里最后半条拌粉放进嘴里后，随意问了句：“明年二宝打算在哪个医院生呢？” 料最有预见性的预言家也无法预见这么一句普通平淡的问话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吧，更不可能会横来一道巨大的鸿沟，隔开他们，尤其是在如此融融的场合下。 可生活有时为了表现它的独特性，证明它与任何剧本的不同，就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喜欢特立独行，它竟真的让一对从出门到现在还和和美美，心情愉快，甜蜜幸福的小两口拿起矛和盾，一边攻击对方，一边伤害自己，最后不欢而散，让人猝不及防。 空气突然变得怪异，周围用餐的人也变得怪异。他们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两样，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与自己人闲聊着，可在他看来，却是不一样了，好像并未认真吃饭，个个竖着耳朵听着，等着。 她终究没能吃完眼前的盖浇饭，转身摔门而去，留下他独自愕然。因事发突然，他不知妻子是否点餐时就已结账，便不能跟着她马上跑出去，待他问过老板是否已付钱再走出门时，早已不见其踪影。这时，所有房屋建筑甚至行人都变得邪恶起来，似乎都在努力遮挡她，掩藏她，连几棵道旁树也不怀好意摇曳着枝叶，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淹没在人群的她似乎也变得邪恶起来，手指也变得不听使唤，就是不按接听电话的按键，就这样，他们各自沉没在彼此挖好的深渊里，一边牵绊着，又一边不屑着。 也不知为什么，人们一拌嘴，总喜欢翻老底，拎旧事，到底是因事吵架呢，还是借题发挥，回顾总结呢？ 然这种试图增加自己言语的打击力和伤害力的做法，往往每次都能奏效。成功地戳中对方痛处，却又激起了更大的愤恨，感情也被这冷冰冰的文字和语气一次次地冲击，碰撞，即使爱再强大，这座当初两人苦心经营共同铸造的堡垒，也终有一天会被动摇，甚至轰然倒塌，尤其讽刺的是今日的毁灭者正是当初的营造者！ 所以说，人都是傻子。谁不承认这一点，就不能算是聪明人。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他发现自己竟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街边有家肯德基店，上次来，也是这个时间，午饭后妻子要去逛街，他带着儿子坐在这家店里，眯着眼睛打盹，惬意舒适。才隔一个星期，却已恍如隔世。 他终于还是走了进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寻到角落一个单桌，沉沉地坐了下去，开始整理自己糟糕的情绪。 “这座城市早已经把我们忘了，路过了青春我们还拥有什么……”李志的歌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响起。好吧，遗忘了也是好的，他想。这样就没人认识自己了。陌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带来安全感，它包裹了每一个人的心事，即使同坐在一起，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角落，也不点餐也不说话。他可以摘下面具，肆无忌惮地晾晒自己的忧郁、愤懑，也不在意旁人觑见。就这样呆坐着，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的脸是难看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在这空荡荡的拥挤里，他感受到的只是更加盛大的空洞与孤独。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朱自清的文字也不合时宜地跑出来凑热闹。 空气里弥漫着汉堡包的香味与人的说笑声，吆喝声，走动声，呼唤声，点餐派单声。这些声音夹杂着，充斥着，纠缠着，碰撞着，搅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让他觉得越来越闷，于是，他被自己一把拽了出去，丢在了路旁。 他想往左边走，去步行街逛逛吧，可是逛啥呢？那就往右边去，直接去医院吧，她应该已经在那里做检查了。可为什么要去？去跟她道歉吗？去主动示好吗？他没有说服自己。 他干脆哪儿也不去了，就倚在栏杆上发起了呆。尽管阳光遍布全身，可他依然觉得有点冷。 他知道，这冷不仅来自于自然，更来自于心。 望着穿梭往来的人群车辆，他想：他们都过着怎样真实而虚幻的生活呢？有着怎样辛酸又甜美的故事呢？那些匆匆而过的车辆，是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还是为家为爱奔波在外呢？坐在石墩上卖草莓的老奶奶，是否儿女都不在身边，家中还有个老伴等着她下班收摊回家呢？走在人行横道上的那位讲着电话，表情凝重的姑娘是否正与反对她恋情的母亲辩驳呢？骑着电动车匆匆而过的那个美团小哥，是否正为经过拥堵路段，担心送餐不及时得了差评扣了奖金而面色焦虑呢？还有那位头发稀疏，别着双手慢步行街的大叔，是否正为买不到合适的洗发水而发愁呢…… “呵！”他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笑这些个小题大做，也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也许这些人都比自己幸运，生活美满，无忧无虑；也许他们都有各自的忧愁与困苦，有比他更沉重的烦恼和不幸，谁知道呢？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比如他和妻子，刚刚还亲如一人，转眼就形同陌路。世间事也很奇怪。不吵就没事，一旦争吵就都是事；有些事，在别人眼里都是小事，在自己身上，又好像天地难容的大事。 突然，罗曼罗兰的那句经典名言在他耳边响起，他身子一颤，转身四顾，周围都是匆匆而行的路人，并没人对他说话。他又重新回到刚才的姿势和状态，望着马路和行人车辆发呆。 “世界上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声音再次响起，他转头四顾，依然不知声音来自何处，好像很远，又似乎很近。突然，他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所有的声音都是来自于外界的。 至少在这座城市的那一边，还有一盏灯是属于自己的，不是吗？也许父亲已开始赶往楼顶为他收被子，母亲已开始在厨房里为他们准备丰盛的晚餐，儿子正靠在沙发上，不厌其烦地摆弄着他的棋盘…… 他定了定神，默默地朝医院走去……
——202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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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28 11: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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