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 | 归宗，流萤，染夏

小丸子。 · 发表于 2022-6-26 18: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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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过，太阳就炽热地笼罩整个大地，在这样蒸烤般的炎热天气，当昼出不得门。熬到傍晚时，山间始有阵风吹来。一团大火球似的夕阳，终于滚落到西边山后去了。晚霞收尽了最后一抹余辉，天地渐暗。乡人们收得晏工，塘里洗了一身泥，也把个疲乏身子洗了个清爽，踏着月光荷锄而归。晚饭早已摆上桌，菜是自家种的。院子里洒了井水，灰尘味还没完全落下。葡萄藤上已挂满了青青的果子，风来，一串串小葡萄就轻轻地摇。偶有流萤几点，忽闪忽灭，若隐若现。

村口的大稻场比较张风，曾是乡人乘凉的福地。吃过晚饭，大伙先后抬出竹床，搬出竹椅，拿着蒲扇来到稻场上。待到天完全黑下来，稻场上满满当当都是乘凉的人，大家打招呼、拉家常、闲聊拉叫，热闹如集市。小孩子也有他们的乐趣，稻场四周萤火虫特别多，小伙伴们一手拿一个白色墨水玻璃瓶，一手拿一把蒲扇，看到萤火虫就用蒲扇拍。把拍落下来的萤火虫放进瓶里，装上满满的一瓶，玻璃瓶就成了一枚晶莹发亮的黄绿色宝石。挥着瓶子在空中舞动，划出一道道美丽的闪亮弧线。有时更简便，直接取了作业本撕张做成纸灯笼，拿根筷子串着，捉了萤火虫装进纸灯笼里，亮闪闪的，仿佛手里提了个银河系。挨挨挤挤的一笼亮光，莫要说车胤囊萤照书夜读的故事，在此全无意义。只单纯的快乐，呼之欲出的快乐。

蒲扇轻摇的时光没有萤火虫的夏夜，就是没了灵魂。观云听风，流萤染夏。追逐和捕捉流萤是小孩子快乐的主要源泉，循着某处的一阵笑声而去，多半是一群孩子追着几只流萤在跑。夏夜最值得他们期待，暑退凉生之际，草丛里蟋蟀的叫声，莫名草虫的呢喃，总会让人宁静。半梦半醒之时，忽而从眼前飞过的萤火虫一定会让你精神为之一振，在那一瞬间，美妙想象的闸门被打开。天空低垂，繁星相随，流萤携着的这一盏微弱的小灯，在墨黑的夜总还是给予追光的孩子以慰籍。这嫩黄柔绿的光又是那么纯洁无邪，还能捎带些凉意。
岁月经不住似水流年的变迁，转眼间，下一代也到了扑萤火虫的年龄。只不过数码年代里长大的他们久居城市，对乡村生活已毫无印象。每每我对他们讲起小时候在乡村生活的那些人和事，他们都是一脸的茫然。唯独我讲夏夜的流萤，先是一脸神往，继而就是失望，那种表情让我很是不忍。曾经在黑夜中御风而行的萤光，如今已被霓虹灯、路灯所取代。曾经频繁出现于唐诗宋词中的小家伙，现在也只有在古诗词和昆虫词典中才能找到它们的身影……

「轻罗小扇扑流萤」、「夜深烬落萤入帏」或是「与星斗光彩，助月吐神奇。」古代文人墨客吟咏的动人意境，足以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町畽鹿场，熠耀宵行。」戍边的男子思妻心切，急匆匆地在夜色下赶路还乡。沿路为他照明的，竟是漫山流萤，宛如星光坠落。这景致是有多么浪漫。最会赏玩萤火虫的莫过于隋炀帝了，他曾于酒酣耳热之时，夜游山川放飞萤火虫，可以想象那时万点萤火「光遍岩谷」的壮观景象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会是怎样的奇观。
萤火虫不仅是历史与文化的一部分，还是生态系统不可缺失的一环，它是一种生态环境好的指示生物。萤火虫对生存环境要求极严苛，尤其是对水、空气、光污染特别敏感。喜欢生活在空气纯净、灯光污染少、水草丰茂之地。古语常说，流萤乃腐草所化，这个毫无科学根据的说法是一直在乡下流行的，曾经我也认为有一定道理，从时间上看，萤火虫的生命跟着腐草而来。直到跟着灿村生态专家康老师做了几次田野调查，才粗浅地知道了一些萤火虫的种属科门和繁衍机理。不过对于纯粹的审美者或单纯的怀旧而言，这些是完全不重要的。

女儿总是要追着我问，那萤火虫到底长什么样？我自小捉过的萤火虫数以百计，看过的简直不可计数，可我从没有仔细观察过它的体貌，模糊记得那是比苍蝇稍长些，比蜜蜂稍小一点的飞虫。从萤火虫的外表来看，它是一个纯洁善良而可爱的小动物。但是，萤火虫的幼虫却是凶狠的食肉动物，一个善于猎取山珍野味的猎人，靠着毒液，可捕获比自己大的蜗牛和田螺。看来，它的外表也像其他一些昆虫一样具有一定的欺骗性。

萤火虫最为独特的光其实来自它的呼吸器官，通过自己特有的荧光素与空气氧化而产生光亮。这个聪明的小动物，利用身上的细管里面流入的空气量调节它随身携带的亮光。身上的细管里面流入的空气量增加了，那么它发出来的光亮度就会变得更强一些；要是哪天不高兴了，把气管里面的空气的输送停止下来，那么，光的亮度自然就会变得很微弱，甚至是熄灭了。这些小生灵飞累了就近停在草木的叶子上，那一闪一闪的肚子常常暴露自己的位置。它是不懂得逃避的，即便遇到危险，也无苍蝇和蜜蜂那般矫健的反应，因此常常为孩子们所捕获。

在知识匮乏的年代，流萤的生命总是吉凶未卜的。那时候也不懂得保护野生动物，孩子们玩够了就把瓶里的萤火虫倒在地上用脚一划碾踏，活生生的虫子顿时成了地上时隐时现的一道荧光线，闻起来还有一股特别的腥味。这种味道也已经伴随着萤火虫的美好印象刻在我的脑海之中。今天想起来不免有一丝愧疚！我们本不忍心伤害，流萤之所以难逃劫难，源自大人们说它也是害虫，专吃瓜藤上的叶子和花蕊。拿它们来取乐也就不仅不会受谴责，简直就是好孩子应该做的本分事。

我想今天的孩子大概不会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无聊和残忍，一来数码时代的他们连房门都不愿意出，更不会去没有wifi的野外；二来大多数的乡下已经不再种庄稼了，再没有大人们关心萤火虫是否有害。萤火虫们该比他们的祖辈更加安全了，它们放心地相爱、繁衍，宛如绚丽的夜明灯，又似闪烁在人世间的繁星。况且，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宇宙里一个巨大星系的灿烂，和暗夜里一只萤火虫的微光，拥有同样动人心魄的美。保护比观赏更重要，每个生命都很神奇，如果地球只剩下人类，那就太孤单了。

灿村连续七年坚持生态种植，今年的萤火虫的数量多了好多。这个仲夏夜，倏忽之间，就变得热闹了许多。一个八岁的城里孩子，夜间来到田野，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正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宁静、和谐之中。不过，当他看见一颗星星挂在树梢上时，他痴迷了；当他听见一只蝉在月光下婉转鸣叫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当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时，他惊讶地说：萤火虫是真的吗？原来生长在城市里的人从来没见过萤火虫。孩子是最敏感的，乡村里不起眼的一景，会深深地烙在他的心灵里。

好些家长说：我小时候也就看到几只，这里的萤火虫太震撼了。对于萤火虫，观赏只是其一，更多的是带大家了解萤火虫，了解生命，孩子们从喜爱萤火虫到最后一个都没有带回去，这就是生命的教育，对于自然的敬畏。这一定会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等待萌芽。